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。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?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
这首词,想必大家都很熟悉,东坡的水调歌头也一直为人赞誉,千百年来,传唱不衰。胡仔《渔隐丛话后集》说:“中秋词,自东坡《水调歌头》一出,余词俱废。”从传唱程度和后世影响来看,这话未必不公允。那么,苏轼的这首词,是如何写出了这样一轮无法超越的月亮呢?这事,还事出有因。
月到中秋偏皎洁。我们知道,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,月亮往往成为意蕴丰厚的一大部分。一轮月亮挂在中国的文化天空上,千百年来,赚得多少骚人墨客痴痴地凝望。
中国早就有拜月的传统。中秋一词,最早见于《周礼》,“仲秋之月养衰老,行糜粥饮食。”中秋的起源,《礼记》说“天子春朝日,秋夕月。”当是源于先秦的祭祀传统。但不管怎么说,中秋赏月在唐宋已经盛行,月亮也有了越来越丰厚的附加意义。
其一,月亮,是美的象征。新月如眉,是辽远、清幽的。其二,月亮是人类相思情感的载体。“月是故乡明”、 “低头思故乡”……月亮和思乡的关系,黄口小儿也知道。其三,月亮是失意文人的寄托。有人说“我本将心寄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”,有人叹“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风直到夜郎西”,算来都是“明月明年何处看。”其四,月亮成为永恒的象征。“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只相似”。这一句,是代表了整个盛唐而发出的感慨。其五,阴阳日月里,当有哲学的思辨。
月亮下,文人们徘徊辗转,顾影自怜,寄托思念……月亮于是固化成一个符号,再没有第二个伟大的民族像中国这样将月亮捧在了心尖儿上。
苏轼的中秋词写的这样好,当然是他本人的功劳,但是,一个人的作品,是依托于这个时代的。他的中秋词,产生于这个憧憬月亮的民族,产生于这个诗意的民族,其后水调歌头被传唱千年,更依赖于这种文化传统,这种基于整体民族记忆而产生的共情。
如果这个民族还为这首词的产生贡献了什么的话,我认为应当是中秋词的积淀。在苏之前,不乏中秋词,在苏以后,也不缺歌咏句。苏轼本人涉猎百家,博读经史之后,自然会有厚积薄发。
1、入官一途开始大起大落
关于苏轼的仕途,虽不敢说是广为人知,前人也说了太多了,可是这里为了更好地说明《水调歌头》的月亮之空前绝后的原因,不免还要啰嗦几句。
他二十一岁出川,二十二岁中进士,“似二陆初来俱少年”,二十六岁入仕,寻丁父忧,服除回京,复原职,同年熙宁变法。从此,“三入承明,四至九卿”,终北宋一朝的党争,开始了。苏轼的年少风光远去,大起大落正式拉开了帷幕。
不少大家说过,黄州是苏轼本人的转折点。“乌台诗案”几次几乎要死的经历,“使苏东坡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,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,他,真正的成熟了”。
那么,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,即苏轼入仕以来,一直身处党争的漩涡。这个举世公认的大文豪,却是政治上的失败者。我们知道,一个人的诗文创作,和他的经历脱不开关系,回到水调歌头上来,苏轼当时在经历什么呢?
2、乌台诗案贬官黄州
丙辰年,苏轼在密州,时年写《水调歌头》、《薄薄酒》、《阳关词》……我们熟知的《密州出猎》、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是在前一年所写。丙辰年,苏轼还没有经历乌台诗案,王安石才刚刚第一次罢相,惊才绝艳的读书人还以为自己是操盘手,没人觉得会被挟裹,所有人都披了一张皮说是为家国,也许他们自己都信了。
苏轼自请到密州,是为了离自己的弟弟更近一点,但是,到了以后才发现,任职的地方再近,也不能让他们时刻团聚,甚至在中秋这样的日子,还只能酒醉之中, “兼怀子由”。这很不幸,苏轼孤身一人,无亲朋好友,就不免想起生离的胞弟和死别的亡妻。但是,对于水调歌头而言,没沦落到黄州那样的境地,也是一种幸运。
3、苏轼的儒道兼济思想
水调歌头的幸运,要从苏轼的读书经历开始说起。这一点,《宋史》记载的两个小故事或许可以概述一二。程氏读东汉《范滂传》,慨然太息,轼请曰:“轼若为滂,母许之否乎?”程氏曰:“汝能为滂,吾顾不能为滂母邪?”比冠,博读经史……既而读《庄子》,叹曰: “吾昔有见,口未能言,今见是书,得吾心矣。”
这里,将苏轼的入世和出世,在年少时找到了源头。宋代的大背景,是三教合流,苏轼的小背景,是佛老心境,儒家风骨。说起来,中国文人长于儒道兼济,苏东坡以前,于此道做的最好的,当属王摩诘。李白那样的人物,同朝为官,却不见两人交游;苏轼在王安石当政时几次反对,在王罢相后却相谈甚欢,意思是一样的。
说到月亮上来。水调歌头中的挣扎,和苏轼的儒道兼济互为因果。
4、借词抒情,开启悼亡词先河
文化下移以后,作词成为了一种民间自发的行为。这就是说,官方的宣传上,诗词仍然是比不得治世经国的奏折的,但是,同时又有不少官方的代表自发维护,倡导。
柳三变不是著名的奉旨填词吗?欧阳修,范仲淹这样的大佬,不也常常借助词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吗?苏轼也一样,他的那一句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,开了悼亡词的先河。
这样细腻的情感,写在公文上是绝对不合适的,写成了律诗,绝句又不免过于死板。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测,在困顿的时候,在遭遇困境的时候,作词成为了他抒发自己心怀的独特方式,尺寸之间成为了他心灵的避风港和炼丹炉。这些话语欲说还休,只能说给自己听。
只是,当治国的才干浓缩成街头巷尾的歌谣,我们也只能宽慰一句史家不幸诗家幸了吧?
1、《水调歌头》道尽了苏轼的人生感言
开篇一句“明月几时有?”,前人曾说他的急切,相比青莲居士的“青天有月来几时”,确实短促,但我更直观的是感到他的醉态。醉翁当年“陶然乎其间”,是静静地笑着,吃茶饮酒,与民同乐;屯田当年失意落寞,是独自一人醉酒,连惯爱的烟花女子都远离,遗世独立。苏轼?恍惚间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少年郎啊,肆恣疏狂,耍耍酒疯,笑着笑着就哭了,梦醒后成了苏太守。
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。这是最有味道的一句,把苏轼经年辗转,都写尽了。他少年入世,青年出世,挣扎在红尘之间。
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?这里当然是要合辙押韵,合乎水调歌头的规范,但不知道为何,我还是想起醉酒的人,絮絮叨叨,反反复复,酒杯都拿不稳了,还要再来一壶。
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兼怀子由,却不只怀子由。苏太守怀念了什么,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2、诗词深受诗家先贤的影响
对苏轼的诗词影响最大的,我认为应当有两个人,柳永和欧阳修。
柳屯田当年奉旨填词,其盛况真是一时无两,“凡井水处皆歌柳词”。柳永流连青楼的时候,苏轼还是个小年轻。宋词一开始就不是豪放的东西,李后主的奢靡和缠绵、落寞,应该说是宋初词最受欢迎的主题。所以就算是被归为豪放派的“苏辛”,也写过不少缠绵的句子。年轻的苏轼追求偶像一样地模仿柳永,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当然,苏轼之成为苏轼,也在于他并没有一味模仿柳永。李后主、温飞卿可以算富贵奢靡的话,柳永更超脱的在于辽远,爱怜青楼女子,却不会被闺房的事限制了自己。苏轼所取的,恰是这一点开阔的意境。至于柳永过分的儿女情长,苏轼是不取的。年轻的苏轼一心想着“有笔头千字,胸中万卷,致君尧舜,此事何难?”他理解不了柳永的颓唐,也不屑理解。
欧阳修因为避嫌将苏轼降为第二名的事,可算是广为人知了,当然,自那以后,欧阳修就真的多了个叫苏轼的学生。文忠公诗词如何呢?是真名士自风流,他的风月词也很好,但更著名的,应该是他下笔的节俭。北宋的古文运动里,欧公是干将。在仕途中,欧阳修也算大起大落的人了,又添一份恬然心境。
柳永的华丽和辽远给苏轼开启了诗词的启蒙,老师的言传身教又使苏轼用字更为准确,运笔更加娴熟。他们两人在诗词上给苏轼的教导,可谓充足,出川以后仕途沉浮又锻炼了苏轼的心境,这样,中秋怀人的一阙小词,自然水到渠成。
所以,写出这样流芳百世的月亮,其原因也就水落石出了。在一个对中秋的月亮有积淀、有共情的国度,因为自己的厚积薄发,在外部压迫的情况下,溢而为词,空前绝后。“李白斗酒诗百篇”,那时节,酒不醉人人自醉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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